寞客醉影痕

懒惰鸽子,文笔幼稚,喜爱下笔,写些小事

【原创】傀面(一)

木纮是梨河县里的一个美人,年芳十七,按年龄算,是个该出嫁的年纪了。


可惜这美人胚子美则美矣,却有一点不足,失了灵气,木纳极了,像个毫无生气的人偶,终日死气沉沉的不言不语。


她爹爹是有名的木匠,梨河县所有的老百姓都喜欢找她爹爹打造家具,孩子们也喜欢这位壮年所制的木制玩具,可惜前些年天灾人祸,梨河县突发瘟疫,带走了她爹娘和姐姐的命。


她的爹娘都没有什么兄弟姐妹,留她一个人在这个世间,用着微薄的田产和邻里的接济而苟活。


她有时想不明白,她到底是死了更好,还是活着更好。


死了,她父母和姐姐大概在地底也不会原谅她。


不死,邻里闲话是少不了的,当初那场瘟疫,不分老少,死的死,活下的也是疯的疯。


那是段最黑暗的日子,只是不管生活再艰苦,老百姓还是得过,时间过着过着,记得当初那场灾难的,也只剩下那些被小孩好奇的,被爹娘拦着说是“怪人”的人们,眼里的沧桑和疯言疯语让他们跟新来的人们格格不入。


木家一口子,就剩下了当初最小的苗子,才刚刚黄口之年,懵懵懂懂的。


一个女孩子家的,不能抛头露面,真难想到这些年怎么度过的。



幸得幼时对于事物好奇,她习得了爹爹的木匠手艺活,也习得了母亲的女红技艺。


她的爹爹喜爱她,也没什么重男轻女的想法,不会说一技之长传男不传女,只是她拿起刻刀的时候,总是呵斥道


“小姑娘,玩木头,伤手。”


她扎着两个晃悠悠的小揪揪在那摇头


“我喜欢木头。”


她爹爹也就不拦着她了,但是每当她给爹爹看她做的小机关亦或是风车之类的,她爹爹总会先擦擦手上的木屑,再大手往她脑袋上摸,两个小揪揪就会散成一团。


“这些小玩意留给自己玩就好了,平时多做点别的小玩具给你的那些弟弟妹妹玩。”


她爹爹捧起她那白白嫩嫩的手,往那些细细的血口擦药,她痛的一哆嗦,眼泪瞬间绕着眼眶打转,等她爹爹涂完药,看见前面的小人儿泪汪汪地瞪着他,他又好气又好笑,一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


“还学不学?这行又累又苦的。”


她赌气撇撇嘴


“又不是不学了呢,是爹爹涂药下手痛。”


她爹爹笑个不停,眼泪也在眼眶旁边直打转。


她气极,跑到她姐姐跟前撒娇


“缘姐姐,爹爹他又欺负我!”


木缘细声细语地偷偷附在她耳边跟她说悄悄话


“下次你跟爹爹说,他再敢欺负你,你就去告诉娘,他书房柜子后面第二格的暗格里藏了酒。”


她睁大了眼睛,眨巴眨巴,小嘴撅的老高,得意洋洋地看向她爹爹的方向。


她爹爹一看这两小丫头凑在了一起,挠了挠头


“木缘,你跟你妹妹说了什么?”


木缘虽没有妹妹那么好动,但也是个机灵的女孩,她跟妹妹一样的杏眼也在眨巴眨巴,转头牵着妹妹走掉了。


那是一个跟平常一样的日子。


没有什么不同,只是之后的日子里,这里一切都变了。



“鸿哥哥?鸿哥哥?”


那个衣着明丽的姑娘前面是一个穿得十分简便的男孩,看着不大,脸白白净净的,比起周围那些要下乡锄地的男子白的不少。而且皮肤细腻,宛如白玉。


姑娘有时候都嫉妒,作为一个木匠,好看的过分,而且还聪明伶俐,要是去京城书院里就读,那不得考个秀才回来?


“许小姐,你的木雕。”


许小姐这才反应过来,虽然自古有着男女避嫌之说,但该朝对男女接触十分开放,只是姑娘家的规矩会多些,只要尚未婚配,女子身边只要是有着跟随仆从,除却两人共处一室,呆在一间商铺还是允许的。


徐小姐看着眼前的男子,对方的手白皙似玉,手里握着她前几日订制的木偶,这画面十分好看养眼。


只是还未多看几眼,对方就拿着包装好的盒子放在了她前面。


她一直觉得木鸿像块冰,即使外面拿着火在烤着,也烤不溶,偏偏还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。他身形欣长,面色温和,稍显苍白带着些病态,可是说他身若玉树却也不为过,是一个清秀俊雅的人儿。


许府从商,但是她哥哥仕途光明,家里不缺银两。她看多了话本,多少富家小姐给穷苦书生提供路费,促成一段佳话,她也不是供不起眼前的人去学府,可她总觉得她要是跟前面的人说了这句话,对方不仅不会同意,他的温和下总隐藏着一种清高,估计到时候他和他的妹妹都见不得会待见她,那很多事情就变了。


她来了一年多了,对方的态度一直温温和和从未改变,比起他们第一次见时显然更少了那分冰冷。


她自认为自己说不上倾国倾城,但说个小家碧玉也是够格的,但是对方总是跟对待任何科任一样对待她,有时候她觉得是不是自己的相貌比不得前面的人,可是每当她出席诗会,各家小姐和公子的吹捧又让她有些飘飘然。


她承认她有些小小的虚荣心,她也知道她们夹杂在里面的水分,这也是她总喜欢往木家铺子跑的原因,在外人眼里她是许府嫡出的大小姐,而木鸿眼里的她,好像一直是那个迷了路的许嫦青。


她接过那个包装精致的盒子,突然想到了什么,带着点谨慎地问道


“鸿哥哥,你妹妹最近的情况如何了?”


木鸿停下了雕刻的动作,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向许嫦青看去,却又像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。


他浅浅地笑着


“劳烦徐小姐惦念,舍妹情况尚可。”


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气着许嫦青,她气鼓鼓地走掉了


“呆木头。”


声音虽小,但好像刻意放大了让某些人听到,木鸿失笑,继续雕刻着剩下的部分。


他摸了摸眼前的四个木雕,沉默了一会,关上了店铺的门,往木府走去。



木府不再是当年境况,喜欢坐秋千的两个姑娘只留下了一个,那个总被围着吃饺子的桌子只留了两张板凳在旁边。


临近木府,门口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落魄老人在打扫着落叶。


木鸿蹙眉,他从未想过会再在这里看见他,过去把他的扫把夺了过来。


“你没必要在这做这些,你回你自己的家去罢。”


老人混浊的双眼仔细地端详着他的眼睛,露出了一抹苦笑,只能用嗓子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抗争。


“你不想看见她就走,我从来没说过是你的错,你已经补偿过了,我不需要你的帮助。”


老人呆了很久很久,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修长身影,垂了垂头,从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中拿出了一把钥匙。


他怕自己的手脏着眼前的人儿,再慢慢拿出一张折叠泛黄的宣纸放进了木鸿的手上,随后就掉头走去。


他的身影异常落寞,影子拉的很长。


木鸿垂眸,他想起有个人曾经对他说的话


“不是你的错。”


他喃喃道。



梨河县的水土好,大概是曾经的大灾的补偿,这里的粮米每年丰产,而且赋税有所下降,百姓每年也能吃到自己的米,一边祭奠着曾经的灾荒,一边又感谢着灾荒后的美好。


这里风景也好,山清水秀的,最为出名的是青山。


青山这个名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,活像是过路的人看着这山的树木茂密,清荣峻茂,不自觉拿出了点文人的模样,感叹了一句“绿水青山”而命名的。


那倒是个好的传说解读,青山旁边的河流,就叫做绿水。


而环绕着青山一圈的绿水旁,两个相似的人影站在一块,前面有一块看着随意的无名墓碑,潦潦草草地竖在了一块青草地上。


他们两个长相一致,只是身形上有些不同。


显得瘦弱的身躯先跪了下去,摆上了三个木雕人偶。


站着的人一动不动,却也低下了头。


跪着的人声音温和动听,此时却是平白填了一份将死之人的沧桑和死意


“今年十五了,到了出嫁的年龄了。”


站着的人身形一僵,声音显得缓慢而又悦耳


“嗯,时间到了,他们应该知道了。”


“听众们都集齐了,幕布也早该揭开了。”



许府上,许嫦青正在和她母亲闹脾气,该摔的都摔了,许母早就让侍女把内阁的东西都换了一遍,留下了些不太贵重的东西。


“我不嫁!”


“你必须嫁。”


许嫦青委屈,她今年刚刚及笄,她娘就像赶外人一样赶她出去,更何况,木鸿的妹妹跟她说过那个人。


“我不要,娘,是我惹您生气了吗?”


看着对方发红的眼眶,那委屈的表情,许母短暂性的怔愣一会,她想起了小时候。



许家经商,她只生了两个孩子,好在儿子争气,考取了功名,但到底是男孩,从小学习五经六艺,同她生疏了很多。


他会恭敬地称她做母亲,他会做一个孝顺的孩子,他是优秀的可以让她在往日串门中,不会再因为身份而被暗讽的孩子。


他们是母亲和儿子。


但是却像一种身份的捆绑,无关爱意。


他们亲近不起来。


后来许嫦青来了,许母生她的时候,她的啼哭声让她以为她又生了个男孩,但这是她的女儿。


她的宝贝女儿,会软糯糯地喊她娘亲,会撒娇,会跟她讨价还价,会遇到不顺跟她诉说的嫦青。


许嫦青许久没有撒过娇了,兴许是长大了,但还是有着一股子傲气,现在低头跟她软糯糯地说话,像是回到了以前。


但是这次不一样,她是许家主母,依附于许家的家主。


她的眼里孩子最重要,可到底是一个家族,他在任何人前面,还得加上一个家族。


许母生性要强,当年书香门第出生,跟了个穷小子去京城闯荡,从未像家里要过一分一毫,如今为了女儿的婚事,生平第一遭在许父面前落了眼泪。


许父他难过不比她少,但是他不能显露一丝。


“妇人家,见识短,看不到未来。”


许母顿时无言,她出自的家庭里,她的姐姐为了让她追随所爱,代替了她出嫁。


她明白的。



她摸了摸女儿的头。


“我不知道为何何家的那个公子看上了你,可是他们家跟七王爷他们亲近,到底还是钟鸣鼎食之家,权贵滔天。”


“娘,他有过妻子的。”


许母一愣,她从未知道何家长子有过这样一段秘辛,但是她转瞬想了想,脸色冷了下来


“你是不是经常去找木家的那个木鸿?”


许嫦青本来哭肿的眼睛还要再挤出几滴眼泪,她娘这一说,红晕爬上了脸颊。


许母是过来人,还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,她烦躁地斥责了一下


“不是娘说你,木家那小子除了一手好技艺,还有什么好处?更何况你不知道的是,他跟他病怏怏的妹妹也是前几年才相认,两个人孤苦伶仃,哪有什么好背景?”


“鸿哥哥多好!娘你不知道的……”


许嫦青眼神飘忽,想到了他们的相识。



她八岁那年,终于被允许外出。


那年许府刚刚落地建成,选在了一个好些年前有过灾难的地方,许父是个商人,他看见了这里蕴含的商机,不顾别人的劝阻,毅然决然买下了一大块地。


后来证明,他有远见。


但是那段日子确是许府最为忙碌的日子,许父忙着经营,许母忙着搭理后院点滴,她的哥哥终日闭门深研。


诺大的许府,竟没有一个可以同她玩耍的人。


她找过她的侍女,但她们到底还是主仆关系,对方不敢太过,她去找许父许母,看到他们忙碌的身影只能站着不动,她去敲哥哥的门,可是哥哥只能出来摸摸她的头,嘱咐侍女将她送回房间。


那是她第一次可以出去。


外面的世界和许府一点也不一样。


她像是未见过世面的孩童,对一切好奇,走走跑跑,让后面的侍从手忙脚乱。


赶集的时候,人多又乱,不一会儿,许家小姐就跑丢了。


她什么都没注意,她人小,被挤到了一家冷冷清清的铺子。


她好奇地盯着那个牌子,上面的字苍劲有力,写着四个大字。


“木氏木艺”


她有些好奇,走进去一看,却看见了一个小孩,她长得极为出色,却又显得可爱,两个小揪揪扎在头上,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。


但细看又有一丝诡异,她精致的过分,不像活物。


“欢迎光临,你来我们这里要做什么呢?”


声音缓慢而清脆,像她父亲的朋友给她带的百灵鸟。


她有些举足无措,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人儿出来当商人,嘴巴一张一张的。


那个高高的柜子后却突然钻出来一个人,许嫦青被他看了一眼,只觉得寒毛直竖。


那双眼睛里面带着的煞气足够让任何人心惊胆战。


但他那个煞气只出现了一瞬,随后却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温和的笑意,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,用着温温和和地语调问道


“这位小姐,我们店里卖的都是些木艺品,你是第一个顾客,看上什么就选一个,我们当做赠品送你了。”


忽略那双奇怪的眼睛,许嫦青才发现他们长的一模一样,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


“你们是兄妹?”


坐着的小孩笑嘻嘻道


“算是的。”


那个欣长的身影微微点了点头。


许嫦青很是羡慕,她也想要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妹妹或者姐姐,但又觉得那样有些诡异,摇了摇头。


那个男孩像是看出了什么,不缓不慢地问道


“小姐迷路了?”


许嫦青点点头。


那个扎着小揪揪的女孩笑了两声,站了起来去推了推她的哥哥


“鸿,你去送送人家。”


男孩微微颔首。


许嫦青不记得那日她逛了什么,吃了什么,只记得自己的迷路,误打误撞地走到了一个店铺,那里面有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兄妹,都是好看善良的人。


那一路上有什么她也记不太清了,只记得那个欣长的身影将她送到了许府门口外,那一双眼睛。


带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。


他微微笑着,他比她高了半个头,此时头低下,几缕发丝垂了下来,不细看的话,像他妹妹。


他斟酌地开口


“刚才出来的急,没让小姐细选。”


他从腰侧取下一个雕刻精致的挂坠,递给了许嫦青


“这挂坠也是个稀奇的小玩意儿,全当给小姐解闷了。”


许嫦青低头玩着那个挂坠,却突然听到了仆从的呼喊声


“小姐!你怎么自己回来了?”


她恍惚了一下,抬头之时,刚才立在这里的男孩已经消失不见了。


后来的一个月她再次前去,却发现那里闭门谢客,她在外拍门叫喊,也不见兄妹二人有一人出来迎客。


她哭她闹,但到底还小,长大了也就没那么挂念了。


只是每每拿着那个挂坠,她总会想到那个温和的男子,像一缕清风,但又不失风的凛冽。


(未完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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